查看原文
其他

纪事丨陈益民:那个午夜,我被僵尸围困

陈益民 新三届 2021-01-05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陈益民,江西人,南京大学历史系78级。原天津人民出版社总编辑、编审。南开大学文学院客座教授,天津市国学研究会副会长。

原题

那个午夜,我被僵尸围困



作者:陈益民



作者按语:我哥哥陈梅生,1957年生。1978年考入江西大学生物系。1987年考上广西农学院硕士研究生。1991年赴美。三年前,他与我谈起当年复习考研时的一段恐怖经历,令我大为惊诧。以下,我以第一人称,将他讲述的那次惊悚经历,记录如下。


陈梅生上大学时 
 

1982年,我大学微生物学专业毕业,被分配在江西宜春的省发酵研究所工作。在那儿干了五年,做了几个省级课题,在国家级刊物上发表过论文,虽在单位里很被领导看重,但我总觉得在这小地方的小单位,发展前程有限,一心想往深圳、上海等大城市奔。曾向那儿的研究机构投过简历,人家居然对我很感兴趣,发来商调函。


我满心欢喜,却不料遭到研究所拒绝。所里对对方的公函不予理会。我找所长和党委书记理论,得到的答复是语重心长的劝说:小陈啊,你要安心在所里好好干,你是有前途的年轻人,不要老想着要走啊!


过了一星期,书记热情极高地叫我写一份入党申请书,这不是坏事,我写了;又一星期,我居然就成了一名预备党员。尽管有这样的“栽培”,可我还是心往高处飞,仍想离开那儿。所长、书记就干脆直截了当宣布:你是哪里也调不走的,我们这儿是革命老区,留住人才是天经地义!


没折,那我就另辟蹊径,考研究生!但考研也要单位批准,人对于单位的人身依附关系,是那时的中国特色。经过讨价还价,所里总算开恩,同意给我一次考试的机会,而条件是不能耽误正常工作。于是我开始为这唯一的一次希望,夜以继日地努力复习了。白天上班,晚上复习,不浪费点滴时间。


那时儿子一岁半,正是缠人的时候,在家复习很受干扰,我就晚饭后前往老婆单位——宜春医专的教研室去复习。天天晚上去那儿,一直很平静,直到有一天夜半……


陈梅生在复习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我像往常一样,在办公楼看书看到凌晨1点钟,准备下楼回家,突然停电了。黑咕隆咚,我只能从三楼摸索着下楼梯。  


来时时间还早,大楼边门是开着的,此时已是午夜,边门早关了,我只能下到一楼后,再摸索着往大厅中门去,那段距离,大约有近三十米吧。


我从楼梯一级一级摸索下来,还算顺利,来到一楼,再转弯,进入那长长的走廊。走廊里没有一丝光亮,漆黑一片,完全靠两手前伸,缓缓向前挪步。


突然,我触碰到一张床。我纳闷,走廊里怎么会放床呢?来时好像是没有的啊!看来这走廊不是空旷无物,得加倍小心才是。就在我这样嘱咐自己之际,黑暗中,我的手又猛地触摸到一个什么东西,我用手捏一捏,天啊,是一只冰凉的人手!


我倒吸一口凉气,全身汗毛顿时竖立,心想,这是死人手吧?这里怎么会有死人手?这个死人怎么回事?我头脑中一片混乱,理不清头绪。唯有一个念头,快快向前,离开这儿!我能听到自己嘣嘣的心跳,跳得几乎令我窒息,身上的冷汗,正在渗透衣服。


我惊慌地加快脚步,然而前伸的手,此时却又碰到了另一个躺着的人的头!天哪天哪!我的头脑“轰”地一下,简直要炸开一般,瞬间一个想法非常清晰地呈现在脑际,或者说是一个声音在心中回荡:这个人,会不会爬起来?如果爬起来,它肯定会把我抱住的!那种恐惧感,顿时让我感觉自己处在了一片由僵尸起身带来的黑暗威胁包围之中……


快点离开这儿,快点离开这儿!我的意识在努力地顶住那片黑暗压过来的沉重,极力地让自己能更快些往前,离开刚经过的这两张恐怖的床!可是,后面黑暗中,竟然还有床!我的手又继续触碰到床,然后又摸到了一个人的双脚,我甚至有点幻觉,觉得那碰着的脚动了一下似的……


我的天啊!我的腿发软,全身发虚,我已觉得难以把控自己的一举一动。我这才意识到,这黑暗中不只是躺着一个人,而是躺了许多,他们都是僵尸!在黑暗中遭遇一具尸体就足以叫人不寒而栗,现在触摸到这么多尸体,冰凉冰凉的,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每摸到一个人,我既害怕他(或她?)会猛地坐起来,又担心着身后那个刚碰过的人是不是已经起身跟了过来?还恐惧地猜测前面还有多少具尸体?我感觉好像进入了一个僵尸城,我被一具具僵尸围困,透不过气来。


黑暗中有僵尸,阴森、恐怖在四处弥漫。我已触碰了十几具僵尸,这还是在走廊中吗?怎么像是到了太平间呢?我还自问,此刻究竟是梦幻,还是现实?可我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气声,我确认,这就是真实的现实!我一度犹豫,是转身折回上楼,还是继续前行?


可一转念,转身不行,身后已有那么些僵尸等着我呢!何况上了楼,我今晚还走不走?而前行,前面还是这个状况吗?还有多少具僵尸?我的精神濒临崩溃,本来感觉不长的走廊,此时怎么会那么漫长呢?怎么总摸索却总走不到前门大厅呢?我几乎快要瘫倒在地……


然而,意志力强大的人,在绝望的时候,也有可能会产生一种拯救自己的精神状态。就在那全身颤抖、自我感觉快要不行的时候,老婆和孩子的笑颜出现在我脑海,他们是那么可爱,他们需要我,我不能就此完蛋。


一瞬间,我内心不知从哪儿产生了一股正能量,我自己安慰自己,默念:我是唯物主义者,世上没有鬼,这些人只是死了,我从没做过坏事,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谁说阿Q精神胜利法没有用?关键时刻,它就能拯救你!


这不,我没有倒下去,我终于摸索到了大厅,我看到了有点光线从门缝里透进来,这就是希望!当然,借着厅里一点微光,我同时看到了另一侧的走廊里,也排满了尸体!真是太恐怖了,现在两边都是死尸,只有中间通大门的厅里是空着的。


我心里感觉到了两边走廊压过来的沉沉阴气,此时此刻,厅里的大门成了我逃离恐怖的唯一希望。中间为两扇门的大门,两边各有一扇门的小门。我赶紧奔向大门,急匆匆地去拉中间那两扇大门。可是,可是,大门竟然从外面用大挂锁锁上了!


天哪!我心里咯噔一下,身上再次汗毛竖立。往日不上锁的门,今夜怎么上锁了呢?我又冲向右边的那扇小门,一拉,发现它被钉死了。恐怖感再次压得我近乎绝望,只剩下最左边的那扇门了,如果它也开不了,那我今晚,岂不是要在这儿与几十具尸体一起过夜了?我的心在狂跳,忐忑不安到了极点,怀着最后一线希望,快速摸到那扇门边,用手一拉……


完了完了,这门也是钉死的!原来两边小门平时就是不开的,一直是钉死的!真是天不佑我啊!


清朝纪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里,说到了僵尸,他说僵尸在夜里会“呜呜有声,人出逐,则渐退,人止则止,人返则复来”。这是说僵尸会如影随形,老跟踪活人,还发出凄厉的“呜呜”声。纪晓岚还说,僵尸会作祟,它们分两种:“其一,新尸未敛者,忽跃起搏人;其一,久葬不腐者,变形如魑魅,夜或出游,逢人即攫”。其中说到的新死未埋者,会忽然跳起来抓人,不正与今夜我遭遇的僵尸是一种情况吗?!按古人说法,它们会爬起身,摇摇晃晃走过来的!


幸好我此前没读过那本古书,头脑中还缺少那方面的概念。可是,我小时候是听过“文革”时期的恐怖小说《梅花党》的故事啊,那里面的绿色尸体、阁楼鬼影,完全可以与我眼前的情形联系在一起……


额头的冷汗流进了我眼睛里,刺痛得我不停地眨眼,脊梁骨也发凉,尤其后颈,仿佛就有僵尸的手要伸过来掐住似的。门被我推搡得哗哗作响,响声在楼道里再回响,足可以让人想象那是僵尸们已行动起来所发出的声音。它们,或许正群起向厅里走过来……


再这样下去,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就在那一刻,不知哪儿来的爆发力,我铆足了劲,拼尽全部力量猛地一拉,“哗——”上下钉了好多钉子的门,竟然被我一把拉开啦!倘若在平常,我相信一定拉不开这扇钉死了的门的。只能说,当一个人的潜能发挥到极至时,那瞬间爆发出来的力量就无比惊人了。


总算要冲出恐怖的黑暗了,那种紧张、激动、急不可待要逃离“黑窟”的心情,无以言表。然而越是胜利在望,越容易出差错。我前脚刚迈出去,后腿裤子却被拉开之门上面的钉子挂了一下,门随即又往回关,一下挤住了还没完全迈出去的后脚,“轰”,我一下摔倒在地。


本来从黑暗往明处冲时,就会疑心身后黑暗中有一具具僵尸在追过来,此刻一倒地,更是觉得僵尸们已经追到了身后,就要从上面往倒地的我压下来。又一次的绝望,又一次的魂飞魄散……再一次的拼尽全力往上爬起,然后,狂奔……


冲出去了,我终于长吁了一大口气,好像从魔窟里逃脱出来一般。然而依然紧张,不断回头察看身后动静。我心神不定,找自行车又费了好一阵;等找着了,掏出车钥匙,又因光线昏暗,手在颤抖,竟然老开不开锁!不远处那门,黑洞洞地张着,好像依稀能让我听到鬼的“呜呜”叫声。门,我既怕再看它,又不得不一再地看它,生怕鬼们真会奔涌出来。


你再怎么唯物论,经这一番惊吓,也不能不对鬼魂产生恐惧。经过一阵紧张折腾,车锁总算打开了。我一跃跨上车,风驰电掣,逃离恐怖楼。路颠簸,车叮当,骑出去很远了,脑后依然有呼呼声,那是骑车迅疾的风声,却依然与鬼魂的怪叫交织在了一起……我不知自己是怎么骑回家的,只记得第二天发现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侧面有擦痕,车铃也不响了。  


回到家,家人已熟睡。我悄然上床躺下。但一闭眼,就全是刚才那“鬼楼”的影像重播,这可怎么睡得着!一身冰凉,头脑那么清醒,直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着了一阵。


第二天,为了不让老婆担心,我居然非常轻描淡写地描述了昨夜的“传奇”经历,并问她为什么楼里突然放了那么多具尸体呢?她说她也不清楚。


过后了解到,宜春地区人民医院是当地最大的医院,当时划归宜春医专作为“附属医院”,其地点又紧挨着医专的基础教学楼。正值寒冬腊月,医院的病人死的多,要过年了,死者家属都不愿马上把死者拖回家,外县的农民死者尤其如此,都惦着过年后再拉走。


医院太平间没地方放了,就在那一天借用医专的教学大楼的走廊,临时放置。因此时正值寒假,教学楼没人上班,尸体如此存放也无所谓。又因为放了尸体,所以又把门厅的大门也上了大锁,这才造成大楼当日的封闭。而他们放下几十具尸体,锁上大门时,却不知道大楼里,还有一个大活人在里面呢!


我受了此番惊吓,还做了一番自我心理调适,告诫自己:情绪要稳住,只差十天就要考研了。两三天后,情绪总算平稳下来,自此就只好在家里有点吵闹的房间里继续复习了,再也没敢去那个恐怖的教学楼复习。


这就是那年考研之前的奇异经历。考研顺利,后来上了广西农学院微生物专业,这是后话。但说明那次的惊吓,没有对我的考试产生多大不良影响。看来,我的心理承受能力还是蛮强的啊!


这么一次经历,表明人应当充满正能量,在最危急的时候,人能否浴火重生,首先就看你的心理状态如何,能否将自己的正能量发挥出来。无论陷于怎样的危局死局,精神不倒,至关重要。精神垮了,人面对的就只有黑暗了,那也就很难有美好的未来了。

 
陈梅生上大学时


陈益民写字楼

陈益民:一个“新三届”班级的40年

陈益民:等待命运判决的日子

陈益民:南京大学轶闻录
陈益民:父亲的初恋
致“国军”老兵五外公的一封信
陈益民:张闻天外传(文言版)
“旗手”江青与小靳庄的那点“破事”
陈益民:那幕喜剧之后,
世上再无讽刺县长的戏 


文图由作者提供本号分享
表扬小号
就摁下识别二维码吧

80年代纪事

刘瑜:我的早恋,就和崔健有关
陈原:人民日报为崔健《一无所有》正名
周大伟:我的战友王朔:
一个人和一个时代的故事
新三届音乐人,走向国际的一代人

侯杰:站在桌子上的大使夫人

侯杰:广播电视里的两个英语老师

丁东:全国人大的第一张反对票
丁东:1984年的一次“教授风波”
张志鸿:1980年一场"激动人心"的演讲
雷颐:80年代被神话了吗?
王小妮:80年代并没有传说中那么美好
查建英:那的确可以说是一个浪漫时代
王家新:我的八十年代
最令人怀念的五位大学校长
丁石孙:单车上的北大校长
张曼菱:被春雨洗浴的北大
野夫:易中天为何出离武汉大学?
郑力刚:那时清华"青椒"是个人就想出国
高尔泰:谁令骑马客京华
苏建敏:连衣裙荡起的机关风波
侯杰:广播电视里的两个英语老师
侯杰:站在桌子上的大使夫人
陶洛诵:在北京的外国人
李爽:"国际女流氓"的残酷青春
唐翼明:“革命之子”梁恒
顾晓阳:混在北京的美国好友老康
1988年海南“洋浦风波”始末
钟金虎:在成都为西哈努克办国际舞会
王蒙:人生历练,我当文化部长那三年
金弢:文化部长请客被服务员嫌弃
《一九八四》是如何在中国出版的 ?
左方和他的《南方周末》时代
野夫:烈士王七婆,带刀的男人不带表情
梁晓声:回到文革,要么移民要么跳楼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长摁二维码
加盟新三届2
我们不想与你失联
备份新三界
余轩编辑、少达审读
公 号 征 稿主题包括但不限于:


童年  文革  上山     当兵月   青工  高考校园  浪漫  菁英       职业  学术   追师长教育  养老   兴趣爱好……新三届人一路走来的光阴故事40后、50后、60后的关注热点都是新三届公号期待分享的主题来稿请附作者简历并数幅老照片投稿邮箱:1976365155@qq.com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